努力到無能為力，只有含淚離場

又一個創業者倒下了，血本無歸。

日前，集群車寶創始人兼CEO高集群發布全員信，宣布公司正式申請破產。

近千字的信中，高集群回憶著創業以來的點點滴滴，字里行間都透露著辛酸和不甘：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，今天集群車寶已耗盡了最后一顆子彈，倒在距成功只有一公里的路上，努力到無能為力，只有含淚離場。”

天眼查信息顯示，廣州市集群車寶數字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，總部位于廣州，是一家直營連鎖O2O汽車服務平臺。2014-2023年，集群車寶一共完成7輪融資，最高融資金額過億元。

集群車寶經歷7輪融資 圖源：天眼查

高集群表示，直到公司宣布破產，所有股東都沒有一家套現離場，一直都在默默堅持。但“三年疫情，加上國內外經濟環境的影響”，還是讓本就不堪重負的集群車寶雪上加霜。

回憶起創業初期，高集群稱當時管理層每月只領3000元的基本生活費，他自己則是3年沒領過一分錢工資，幾次將公司從死亡邊緣拉回來。

最終歷時11年，耗資3.5億元人民幣，集群車寶終于在2023年2月得到5000萬元的“救命錢”，并于次月成功打磨出一套全產業鏈閉環的、一體化的數字化賦能平臺，得到行業人士的廣泛認可，距離成功只剩下一步之遙。

然而終究是咫尺天涯，宣布破產前的最后一年里，“我和夫人將家里的所有資產全部抵押給銀行、并提供個人信用擔保；股東們也拿出房產做抵押，為公司的發展籌措資金；公司管理層長達八個月未領取工資，基層員工三個月未領工資，仍然堅守崗位、不棄不離。”高集群在信中寫道。

全員信全文

可這一次，集群車寶沒能創造奇跡，還是“倒在了距離成功只有一公里的路上”。有接近集群車寶的圈內人士透露，選擇申請破產的集群車寶如今負債已超1億元，實在是無力回天。

全員信的最后，高集群只能誠懇地向所有消費者、員工和合作伙伴表達了歉意，并表示：“往后余生，生命不息，奮斗不止，假以時日，我具備償還能力，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待。”

高集群的故事，可能是大多數創業者的縮影，只不過他更有勇氣、更加堅韌，也更令人唏噓。

夾在黃光裕和劉強東之間的“文藝青年”

在曾經的高集群身上，有過很多綽號：“高瘋子”“打工皇帝”“國美業務第一人”……是的，在他選擇創業之前，曾經是國美的核心高管之一。

2014年，高集群回想起在國美的生涯，還發表了《離別家電圈的留言》一文自述：

“十二年前，一位文藝青年，決毅棄文從商，恰逢家電界巨頭在全國開疆土，伴隨家電行業內的價格戰、促銷戰、并購潮、整合潮，我也從國美的一名普通部門經理、部門總監、分公司總經理、大區總經理一路成長……”

時間拉回到2000年，正值世紀之交，百廢俱興。一個從江西農村里走出來的“文藝青年”，準備在廣東大展拳腳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
彼時，他剛從江西九江學院中文系畢業，在國企工作了兩個月后卻選擇辭職南下廣東。他說，他小時候生活環境非常差，什么苦都吃過，就想去外面闖闖。

到了廣州，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廣告策劃。這和他的專業十分契合，因為表現優異，很快就升職成了公司的營運總監。當時他所在的公司取得了一個藥品的廣州代理，這也讓他帶隊嘗試起了市場營銷工作。

然而在這家廣告公司工作兩年后，藥品的經營銷售開始受到越來越嚴格的監管，高集群開始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迷茫，他的人生也因此迎來了又一個重要轉折點。

2002年，剛在香港上市、成為中國家電零售第一股的國美，正在全國布局的關鍵時刻，與蘇寧、五星等企業激烈競爭。一個偶然的機會，讓高集群得知國美正在籌備廣州開店，并需要招聘一名熟悉媒體與廣告策劃的廣宣部經理。

國美電器 圖源：電商頭條

通過面試后，高集群一步步在國美廣州分公司站穩了腳跟。2003年，國美佛山店開業，高集群擔任佛山市場拓展部的負責人兼任企劃部經理；2004年，他又開始擔任國美電器采購部經理兼任企劃部經理。

在國美，高集群的所有能力似乎都被激發了出來，成長速度十分驚人。2006年11月，高集群一躍成為廣州分公司總經理；又過了幾年，他直接成為國美華南大區總經理。在所有跟著黃光裕打天下的高管中，他是最年輕的。

曾經的同事評價高集群說：作為一個渠道商，他比供應商更了解產品。在公司內部，他雷厲風行。在談判桌上，他咄咄逼人。

最后，實在拿他沒辦法的供應商和競爭對手們還給他起了一個綽號——“高瘋子”。

在高集群人生最輝煌的幾年里，他是國美集團高級副總裁兼華南大區總經理，十大決策委員會成員之一，管理國美華南7省業務，連續7年蟬聯國美全部地區收入第一，每年為集團貢獻400億銷售業績，在國美內部被譽為國美業務第一人。

然而命運，總是在一個人即將走上頂峰時潑上一盆冷水——高集群還在走上坡路，但國美已經開始下坡。

2008年，黃光裕因涉嫌經濟犯罪被捕入獄，國美群龍無首，管理層上演起了奪權的戲碼。但對于高集群來說，董事會的混亂與他沒有太大關系，他只想踏實地守好廣州和整個華南市場。

2012年，國美管理層的內亂已基本平復，陳曉離開、杜鵑復出掌權，黃光裕則是在獄中“遙控”國美。據當時報道，高集群正是由他直接指派，升任華南大區總經理。但此時的國美又遭遇了來自外部的另一個威脅——劉強東。

這一年8月15日，京東針對蘇寧掀起史上最大規模價格戰，公開挑釁蘇寧董事長張近東的劉強東，當時也被媒體調侃為“電商界的瘋子”。

劉強東微博回應張近東

當日，劉強東在微博大張旗鼓地約戰，蘇寧迅速作出反應，國美也立即跟進。坐鎮國美華南大區的高集群高調表態稱，京東對戰國美，是螞蟻絆大象。只要京東賣的商品，國美都要做到更低價。“他敢賣一塊，我就敢賣九毛五”，并稱將通過價格戰“干掉京東”。

8月17日，國美正式開啟“直破網價”行動，用兇猛的攻勢參與到家電行業的這場價格戰當中。當時有國美內部人士證實，此次價格戰已獲黃光裕首肯。作為黃光手中刺向華南市場的一柄利劍，高集群通過媒體對外喊話：“國美要證明給劉強東看，國美的靈魂一直都在。”

然而，無論是國美還是蘇寧，都誤判了形勢。作為上市公司，他們如果大幅降價很容易導致股價動蕩，從而遭到掣肘。但劉強東“光腳的不怕穿鞋的”，再加上電商本身具備成本優勢，京東早就準備好要大干一場。

幾天后，劉強東神情愉悅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，接受了媒體的采訪：“沒我想象的慘烈。我以為價格戰會很慘烈，三四百塊錢的幅度降價，一直降到低于成本價為止。但沒想到國美蘇寧都是一塊錢兩塊錢的降價，大家電這么降價，我們都沒有耐心跟。”

2012年，受內斗和價格戰等因素影響，國美電器銷售出現大幅下滑，整體虧損5.97億，為上市以來首次虧損。

次年春天，36歲的高集群離開了國美，著手準備創業。他的選擇一度讓很多人感到意外，雖然國美正在遭遇危機，但畢竟他也是有著百萬年薪的核心高管，卻要從零開始創業，還是他從未涉足過的汽車后市場。

妻子也對他說：“你是放著皇帝的位子不做，當乞丐。”高集群則稱：“就是讓我掃大街，我也要做到全國有名。我要的就是白手起家的快感。”

倒在距成功只有一公里的路上

2013年，高集群正式創立“集群車寶”，還挖來了曾任國美集團財務總監的廖江擔任CFO。

饒有深意的是，他所創業的新公司背后并沒有國美的投資，反而得到了黃光裕“對頭”貝恩資本的幫助。

當初在黃光裕入獄后，國美電器進行了債務重組，經時任國美董事局主席陳曉引薦，貝恩資本入股。在后來的“黃陳大戰”中，國美高管各自站隊，貝恩也表態支持陳曉。

2010年，貝恩將所持有的18.04億港元國美電器可轉換債全部轉股，轉股股份為國美電器16.66億股，占股比例為9.98%的股權。此后貝恩成為了僅次于黃光裕的第二大股東，給黃光裕帶來過不小的麻煩。

而貝恩資本董事總經理竺稼，在2014年向集群車寶進行了1000萬元的天使輪投資，此后更是跟投尚心資本，幫助集群車寶完成了逾億元的A輪融資。

有了投資以后，高集群放開拳腳準備大干一場。在他的構想里，當時中國每年新增2000多萬輛新車，未來有望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汽車保有量最大的市場，而每輛汽車平均試用期大約10-12年，這意味著汽車美容維修等后市場空間非常大。

高集群 圖源：集群車寶

他要做的，就是用新一代信息技術推動傳統汽車后市場的轉型升級。但也正如他在宣告破產的全員信中所說：“后市場用標準化、信息化、智能化、數據化的改造之路，其路漫漫。”

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，但從職業經理人到創業者的身份轉變，還是讓高集群感受到了落差：“這一年習慣了鮮花、掌聲的我，在孤獨中煎熬，站在零起點上，牙牙學語，雖然痛苦但并快樂著。”

此后的十年時間里，高集群和團隊夜以繼日地投身于數字化平臺的搭建和研發。一路磕磕絆絆，經歷過多少辛酸，外界都無從知曉。

為了挽救公司，當初反對高集群創業的妻子，也默默支持他將家里所有的資產全部抵押給了銀行。

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。沒有太多征兆的，2024年伊始，集群車寶就這樣突然倒下了。甚至在幾天之前，集群車寶的公眾號還在推銷各種優惠套餐——一切都發生得如此突然，“耗盡了最后一顆子彈，倒在距成功只有一公里的路上”。

根據灼識咨詢報告，2022年中國汽車服務市場規模已達1.2萬億元。預計2023年至2027年，將以高增長率持續增長，到2027年達到1.9萬億元——曙光已經出現，但機會是屬于別人的。

前不久，字節跳動旗下“懂車帝”以授權門店合作形式，推出線下養車品牌“懂懂養車”，嘗試入局汽車后市場；

去年9月，“途虎養車”正式在港交所上市，發行市值逾240億港元，是國美零售市值的8.5倍；

同一時間，京東養車高調推出“震虎價”。這項2020年才推出的業務，直接將已經上市的途虎養車當成了主要競爭對手……

京東養車門店 圖源：京東養車直通車

是的，當初在家電市場給予國美沉重一擊的劉強東，又來到了汽車后市場，正在高歌猛進。

一想到當初這個被國美視為“螞蟻”的渺小存在，高集群可能也會在心里默默感嘆一句：“既生集群，何生強東。”

作者 | 李松月